巴尔海景。本文图片均为 汹涌新闻记者 汪伦宇 图
欧洲最年青的言语
2007年，黑山宣布独立仅一年后，新政府便将“黑山言语的独立性”写入宪法。在不到20年的独立年月中，为了差异与塞尔维亚语的不同，黑山政府还屡次为黑山语寻求国际社会的供认，2017年，国际规范化安排总算为黑山语颁发了代码ISO639-2，算是得到了国际权威组织的认可。
但这门年青言语的现状实在是过分为难。在联合国和各大国际安排的官方网站上，常常无法找到黑山语的勾选选项，也根本没有对应的言语学习材料。最要害的是，除了小部分民族主义者，绝大部分黑山民众自己并不以为黑山语实质上与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有何不同。
黑山政府企图通过建立言语身份来稳固民族位置，将年青的黑山语打造成黑山民族、文明和国家的最重要标志。塞-克语布景的北外学者彭裕超博士以为，近来黑山言语方针和规划的改变趋势显现，建议民族言语变革的“急进派”影响力日增，简直成为黑山言语规划的实践执行者，其建议具有显着的言语民族主义倾向。
“国家层面上，‘急进派’的建议遭到更多支撑。各政府部门在准则规划、组织设置和资金上都向其歪斜。”彭裕超告诉我，“黑山教育部早在2004年就将中小学语文课由‘塞尔维亚言语文学’改名为‘母语与文学’。独立后的政府还在2014年以抉择支撑‘急进派’建立黑山言语文明研讨所，并开设黑山语专业。”
“急进派”的大本营是黑山言语文明研讨所，它的选址就有讲究，选在了古都采蒂涅，间隔西部的亚得里亚海岸线只要二十多公里。这是一座安静而低沉的古拙小城，现在仅有数万人口，难为外人所闻。采蒂涅作为黑山王都的荣耀年月早已远去，但旧日的影响仍然存于街巷的砖瓦之中。
采蒂涅的高光时间在19世纪。1878年的柏林会议后，包含奥斯曼在内的各个大国开端供认黑山的独立位置，随之而来的大批西方国家外交官涌入小小的采蒂涅。随后的20多年里，英、法、德、意、奥等多国都在当地开设了使领馆，采蒂涅逐步变成了黑山的西方文明辐射中心。
迟至二战前后，一些当地家庭仍然操着法语、意大利语或英语，采蒂涅的上流人士们追随着欧洲的时髦潮流，家中充满了讲究的欧式家具和装修，服装款式也与巴黎、罗马的流行款坚持同步，毫不掩饰自己和黑山布衣们的文明差异。直到战后的铁托时期，这种“洋腔洋调”才逐步淡去，被新的社会主义文明代替。
采蒂涅博物馆中的前南年代。
时至今日，新的轮回开端。现在，小小的采蒂涅城中光博物馆就有四五座，细分为民族前史馆、王朝前史博物馆、天然前史博物馆等，此外还有一座国王的坟墓隐藏在城外山岗中。这些地址浓墨重彩地展现古代黑山的高光时间。
山间的国王坟墓。
黑山独立前后，以这座城市为基地的“急进派”提出的言语变革建议具有显着的“拟古主义”倾向。据彭裕超在论文中的调查，由“急进派”代表契尔吉奇在2009年掌管修订的现行《正字法》中，在标点符号、字母大小写等方面过多运用19世纪文本作为比如，企图显示黑山言语的“悠长前史”和文学传统。
但细思之下其实略有挖苦意味，采蒂涅的文明底色之中颇有西化颜色，严格来说未必能契合“拟古”的详尽规范。从这儿刮来的所谓“古风”更多是任何能够差异于塞尔维亚语的元素。
湛蓝的亚得里亚海海岸间隔采蒂涅仅有二十多公里，但在这座黑山旧都，简直感触不到任何海洋的气味。处处都是深色砖瓦的矮小房子。 就连城市中心几家装修古拙，以传统菜肴为卖点的饭馆也很少供给海鲜，烤肉、牛排和腊肠是只要黑山语的菜单上的肯定主力。
与相同具有亚德里亚海岸线的另一个南斯拉夫国家克罗地亚非常不同，现在的克罗地亚仍然散落着罗马的遗址，而黑山则难以令人联想起它相同美丽的地中海风景。在数百年的韶光里，坚持独立的黑山人遭到土耳其人五湖四海的围住。为习惯反抗的需求，他们逐步形成了兵民合一和政教合一的社会安排形式，大主教一起成为把握政权的统治者。这样的黑山政权只能坚守在西巴尔干南部山区，操控规模比今日的黑山小得多，疆域仅限于交通不便的内陆。巴尔、科托尔和乌尔齐尼等少量几个风景旖旎的海湾城市则仰威尼斯帝国鼻息，成为多种文明融合的商业自治城邦。
生于南斯拉夫
夏日的巴尔就可贵地浸染着这个国家身上那层浅淡的海洋颜色。空气酷热枯燥，地中海海岸典型的绿植点缀着街巷。无边无际的蓝天中几片棉絮般的浮云飘向海湾，明晰地衬托出地面上一幢幢矮小房子的归纳。
来自巴尔的朱洛是一个身段瘦高的男人，头发仍然茂盛，眼睛亮堂看上去略带笑意，这让人常常疏忽他眼角的细纹而错判年纪。朱洛实践上现已40多岁了，当了近20年工程师，他有一个行将上大学的儿子。
朱洛和妻儿一家平常住在沿海港口巴尔，他们很少出远门，假期消遣也往往在周边的海滩上。巴尔邻近有不错的沙滩，商业港区面积并不大，因而从高处俯视不会觉得突兀的起重机和龙门吊过于损坏城市的沿海景象。偶然出没的几艘北约小型军舰如同也没有影响到居民们的休闲气氛。
巴尔港里停靠的军舰。
这座休闲城市布满顶着比如“威尼斯假期”、“慕尼黑”店名的咖啡馆和酒吧，城内还散落着一些在黑山其他小城并不多见的现代购物中心，西方消费主义气味明显顺着并不宽阔的亚得里亚海漂到了这儿，虽然看上去有些滞后。走在街头，你时不时能听见意大利语、阿尔巴尼亚语、俄语和乌语对话。
亚得里亚海在民族、文明、言语和宗教等各种意义上都能算作欧洲的鸿沟之海。得益于对亚得里亚海岸线的操控，威尼斯帝国一度兴起为海上强权，向爱琴海、黑海和黎凡特海岸播撒欧洲的武力、交易和文明影响。威尼斯的交易活动还将其他文明的元素带入，亚得里亚海东岸的巴尔和乌尔齐尼等黑山港口汇聚了土耳其人、黎凡特人、阿尔巴尼亚人，这些所谓的东方民族带来了异域文明和宗教，与本地的东正教和带着浓郁意大利颜色的天主教共存了数百年。
到了20世纪初的大移民年代，巴尔港成了黑山人奔向山海的第一站。数以万计的黑山年青人在巴尔踏上了轮船，曲折意大利的的里雅斯特等港口前往美国。 这些雄心壮志而又精力充沛的黑山人将其时的美国看作期望之地。除了挣钱，他们更想看看更大的国际，敞开新的冒险，躲避在山上放羊犁地的单调日子。
朱洛站在他参加规划的南北高速优先段旁。
站在家园巴尔的亚得里亚海滩上，跻身各国游客和避难者之中，朱洛回望死后巴尔干内地的贝尔格莱德、萨格勒布和萨拉热窝，不免会用一种沉积了几个世纪的国际主义的眼光来审视东南欧内陆的某些斑驳陆离，尤其是缤纷而严重的政治。“民粹是最可怕的东西。”这位资深工程师如此谈论塞尔维亚、波黑和克罗地亚三个邦邻的政治乱象。
现在已有近20年从业经历的朱洛在贝尔格莱德接受了专业的工程师教育。他读大学时恰逢噩梦般的1990年代，整个巴尔干乱成了一锅粥，塞族主导的南联盟正在目击一个又一个共和国脱离操控宣布独立。波黑战役之后，科索沃成为前南内战链条上的最终一环，但平和别离的脚步没有就此中止，“小兄弟”黑山也在2006年成为独立国家。
俯视波德戈里察
不过受过教育的黑山人前往贝尔格莱德学习进修的传统并未消失，至少没有被1990年代的烽火打断。在朱洛的记忆里，相较于波德戈里察，1990年代的贝尔格莱德仍是一座现代化的东南欧都会。那时，作为联邦首都，贝尔格莱德各所高校的学术水平和名誉也远超小兄弟黑山，黑山学生前去就学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现在，骄傲谈起儿子的朱洛不肯考虑将他送到塞尔维亚就学的可能性。通过独立后十多年的“向西看”，黑山高校在各方面敏捷与欧盟接轨。以首都的黑山大学为例，各系教师一再到欧洲大学沟通访学，并在西方期刊宣布论文，一些西欧和美国的学者也前来担任客座教授。新一代黑山大学生遍及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有的乃至把握了法语、德语等二外。 这些使朱洛开端对祖国的高级教育水平另眼相看，他以为在教育质量上波德戈里察和贝尔格莱德之间不再有明显不同。政治气氛又带来了一层新的考虑：
“今日我不会把自己的孩子再送去贝尔格莱德读书了，即使他想也不可。”朱洛坦言，“我不喜欢现在那里的气氛，更惧怕儿子深陷其间。假设知道他来自黑山，一些塞尔维亚人可能会表现出歹意，我不喜欢那样。”他所指的是科索沃问题再度严重之际，塞尔维亚有所上升的民族主义心情。一些塞尔维亚右翼人士以为，黑山正在违背与塞的传统友好联系。
当然，形势升温并非只要一方的原因。科索沃当局近年来一向企图渗透进该国北部的几个塞族市镇，其迟迟不推广当地自治，乃至安插阿族军警的做法现已违反了早前由西方国家牵头的《布鲁塞尔协议》。而在整个西巴尔干区域，费事远不止小小的科索沃，还有其他令人头疼的问题，多与民粹主义有关。
“我生于南斯拉夫。”朱洛用超卓的英语说，简直听不出口音。前南堕入内战深渊时，朱洛只要十几岁，但他明晰记住各种版别（大塞尔维亚、大克罗地亚、大阿尔巴尼亚等等）的民族主义和前史修正主义如何将南斯拉夫拖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归纳地来说，在南斯拉夫崩溃后的巴尔干诸国中，黑山和马其顿是最思念铁托年代的当地。斯洛文尼亚在奥匈帝国时期滋润中欧文明已久，早早踏上了欧洲之路；天主教的克罗地亚紧随其后，斯、克两国是1990年代初最早从南斯拉夫别离出去的共和国；“老大哥”塞尔维亚则一向对铁托年代限制塞民族主义，乃至有意削弱塞族实力的做法耿耿于怀，前南内战完毕后，敌视铁托年代的民粹主义在塞民间也有不小的商场。
比较之下，黑山却非常不同，铁托年代中心层面的黑山干部数量许多，考虑到其人口占全联邦的细小份额，黑山人现象是前南政坛的一大特征。早在南共游击奋斗时期，游击队中的黑山成员就发挥了重要作用。南共游击队最为外界所知的女游击兵士斯塔娜就来自黑山，英国记者拍下她的戎装照后登上杂志，她在西方被当作南共游击队的一张手刺。她后来成为南共中心领导层的一员。
在战后的社会主义建造时期，黑山仍然遭到联邦的注重。医院、校园、影院和居民区拔地而起，公路、地道、桥梁等基础设施项目纷繁破土动工，起点极低的工业也得到了一些开展。
因为前南游走于两大阵营间的特别的国际位置，铁托政府需求向西方适度展现南斯拉夫社会主义敞开和现代的一面。黑山正好面朝西方，与西欧大国意大利隔亚得里亚海相望，每年夏日都会招待为数不少的西方游客。因而，有必要将黑山打造为面向资本主义国际的一扇“橱窗”，政府在这儿出资修起了一大批旅馆和调理院，后来又招引了很多前南各地的干部、工人前来调理，黑山还由此获得了“南斯拉夫调理院”的称谓。
现在，黑山人只能看着西巴尔干各国的乱象，以及本身退居一隅的实践，不免心生少许对联邦时期的怀旧。如此心态下，塞、克两个前南老大哥之间的龃龉分外触动神经。
“要我说，最大的问题仍是在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之间，他们一向是咱们黑山人的两个‘老大哥’。”朱洛说，“但几十年曩昔了，如同什么都没有出息，两头的政客仍是日常相互打嘴炮，仍是翻前史旧账，挑动民族敌对的那些老生常谈。”
克罗地亚参加欧盟已有十年，从表面上看，其经济和社会开展情况尚好。但“融入欧洲”的水面之下，四百多万人口的克罗地亚仍然背负着曩昔的包袱。“保证了身为欧盟成员的位置后，克罗地亚政治精英也学会了‘拉大旗做虎皮’，用欧盟身份来合理化民粹主义行为。”研讨巴尔干民粹主义和媒体的黑山学者塞契奇告诉我，“每逢其他巴尔干国家责备克罗地亚打前史牌和民族牌的时分，他们就会说，‘咱们已是欧盟成员，讲的当然是欧洲价值观’。”
塞尔维亚内部一些右翼力气也不遑多让。他们向政府施压，宣扬运用愈加急进、愈加强硬的方针来应对科索沃和波黑的形势。
无论如何，朱洛口中的前南斯拉夫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联邦现已远去，且没有留下任何地缘政治代替物。通过几轮匆促东扩的欧盟提出了“西巴尔干”概念，企图将南斯拉夫的碎片从头整合，成为拥抱“自由民主”价值观的欧洲的一部分。为此，欧盟官员一再在各种场合以“西巴尔干国家”一词来称号塞尔维亚、科索沃（未获国际社会遍及供认）、波黑、黑山、马其顿和阿尔巴尼亚。各类方针文件、欧洲干流媒体也开端很多运用这个提法。
但是，与“前南区域”的概念比较，“西巴尔干”这个概念的问题乃至更多。“前南区域”好歹指出了这些国家的南斯拉夫特色（阿尔巴尼亚在外）和一段共有的社会主义前史，“西巴尔干”却彻底没能归纳该区域在政治、经济、社会范畴的共性。
正如保加利亚学者科拉斯特夫（Krastev）指出的那样，西巴尔干诸国现在仅有的共同点仅仅还没有与欧盟一体化罢了。从字面上，西巴尔干看似是一个纯地舆意义上的说法，但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这两个欧盟成员国彻底回绝供认自己是巴尔干国家，不想与波黑、塞尔维亚、黑山扯上联系。因而西巴尔干变成了摆放欧盟候选国的箩筐。
概念上的不清和对国家特色的认知缺少或许还有蔓延到实践操作层面的危险。作为对我国“一带一路”建议的回应，美、欧、印三方近期仓促推出了基础设施联通战略。因为没有落地，现在它的重点在宣扬和造势方面。依据官方发布的展现该战略全景的视频，巴尔干区域对该战略而言非常重要，其联通道路经阿尔巴尼亚、黑山、波黑进入欧盟境内。但是，黑山境内的道路规划彻底不合实践，直接从崇山峻岭上切了曩昔。在一些巴尔干论坛上，该视频片段已成为笑柄。
习惯了研讨工程规划图纸的朱洛不大看西方人如何写黑山，不管是行记仍是新闻报道，抑或是“西巴尔干”之类制作的花哨概念。就像他对部分西方媒体描绘黑山南北高速项目的方法一笑而过相同。
“黑山和其它巴尔干国家都有太多自己的工作要做。反腐、建造法制、基建、开展经济、推陈出新，这些都搞好了，咱们或许能够自己来讲讲巴尔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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